“我知道他的思想飛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在城的盡頭,在平整的、石砌的、以瓷磚為欄桿的、陳列著開滿了鐘形花的花盆的平臺上,坐著玲瓏小眼的、嘴唇豐滿的、雙腳小巧的、嬌美的白姑娘。她的鞋子緊得使她發(fā)痛,但她的心更使她發(fā)痛。她舉起她柔嫩的、豐滿的手臂——這時她的緞子衣裳就發(fā)出沙沙的響聲。她面前有一個玻璃缸,里面養(yǎng)著四尾金魚。她用一根彩色的漆棍子在里面攪了一下,啊!攪得那么慢,因為她在想著什么東西!可能她在想:這些魚是多么富麗金黃,它們在玻璃缸里生活得多么安定,它們的食物是多么豐富,然而假如它們獲得自由,它們將更會活得多么快樂!是的,她,美麗的白是懂得這個道理的。她的思想飛出了她的家,飛到廟里去了——但不是為那些神像而飛去的。可憐的白啊!可憐的瑞虹啊!他們兩人的紅塵思想交流起來,可是我的冷靜的光,像小天使的劍一樣,隔在他們兩人的中間。”
第二十八夜
“天空是澄清的,”月亮說;“水是透明的,像我正在滑行過的晴空。我可以看到水面下的奇異的植物,它們像森林中的古樹一樣對我伸出蔓長的梗子。魚兒在它們上面游來游去。高空中有一群雁在沉重地向前飛行。它們中間有一只拍著疲倦的雙翼,慢慢地朝著下面低飛。它的雙眼凝視著那向遠(yuǎn)方漸漸消逝著的空中旅行隊伍。雖然它展開著雙翼,它是在慢慢地下落,像一個肥皂泡似地,在沉靜的空中下落,直到最后它接觸到水面。它把頭掉過來,插進(jìn)雙翼里去。這樣,它就靜靜地躺下來,像平靜的湖上的一朵白蓮花。
“風(fēng)吹起來了,吹皺了平靜的水面。水泛著光,很像一瀉千里的云層,直到它翻騰成為巨浪。發(fā)著光的水,像藍(lán)色的火焰,燎著它的胸和背。曙光在云層上泛起一片紅霞。這只孤雁有了一些氣力,升向空中;它向那升起的太陽,向那吞沒了那一群空中隊伍的、蔚藍(lán)色的海岸飛。但是它是在孤獨地飛,滿懷著焦急的心情,孤獨地在碧藍(lán)的巨浪上飛。”
第二十九夜
“我還要給你一幅瑞典的圖畫,”月亮說。“在深郁的黑森林中,在羅克生河(注:羅克生(Roxen)是在瑞典南部的一條小河。)的憂郁的兩岸的附近,立著烏列達(dá)古修道院。我的光,穿過墻上的窗格子,射進(jìn)寬廣的地下墓窖里去——帝王們在這兒的石棺里長眠。墻上掛著一個作為人世間的榮華的標(biāo)記:皇冠。不過這皇冠是木雕的,涂了漆,鍍了金。它是掛在一個釘進(jìn)墻里的木栓上的。蛀蟲已經(jīng)吃進(jìn)這塊鍍了金的木頭里去了,蜘蛛在皇冠和石棺之間織起一層網(wǎng)來;作為一面哀悼的黑紗,它是脆弱的,正如人間對死者的哀悼一樣。
“這些帝王們睡得多么安靜啊!我還能清楚地記其他們。我還能看到他們嘴唇上得意的微笑——他們是那么有威權(quán),有把握,可以叫人快樂,也可以叫人痛苦。
“當(dāng)汽船像有魔力的蠕蟲似地在山間前進(jìn)的時候,常常會有個別陌生人走進(jìn)這個教堂,拜訪一下這個墓窖。他問著這些帝王們的姓名,但是這些姓名只剩下一種無生氣的,被遺忘了的聲音。他帶著微笑望了望那些蟲蛀了的皇冠。假如他是一個有虔誠品質(zhì)的人,他的微笑會帶上憂郁的氣氛。
“安眠吧,你們這些死去了的人們!月亮還記得你們,月亮在夜間把它寒冷的光輝送進(jìn)你們靜寂的王國——那上面掛著松木作的皇冠!——”
第三十夜
“緊貼著大路旁邊,”月亮說,“有一個客棧,在客棧的對面有一個很大的車棚,棚子上的草頂正在重新翻蓋。我從椽子和敞著的頂樓窗朝下望著那不太舒服的空間。雄吐綬雞在橫梁上睡覺,馬鞍躺在空秣桶里。棚子的中央有一輛旅行馬車,車主人在甜蜜地打盹;馬兒在喝著水,馬車夫在伸著懶腰,雖然我確信他睡得最好,而且不止睡了一半的旅程。下人房的門是開著的,里面的床露出來了,好像是亂七八糟的樣子。蠟燭在地板上燃著,已經(jīng)燃到燭臺的接口里去了。風(fēng)寒冷地吹進(jìn)棚子里來;時間與其說是接近半夜,倒不如說是接近天明。在旁邊的畜欄里有一個流浪音樂師的一家人睡在地上。爸爸和媽媽在夢著酒瓶里剩下來的烈酒。那個沒有血色的小女兒在夢著眼睛里的熱淚。豎琴靠在他們的頭邊,小狗睡在他們的腳下。”
